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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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拜訪

次日未時, 一輛馬車停在客棧門口。

接到玉無瑑之後,李璧月並未直接去安福巷,而是讓車夫轉了一個彎, 重新停在昨日路過的那家成衣店。

進了店, 李璧月吩咐道:“掌櫃的, 將文士穿的衣服來一套,要青綠色的……”她指了指一旁玉無瑑:“身材照他的來就行。”

看著玉無瑑疑惑的眼神,李璧月解釋道:“雲翊從小能詩善文,程先生一直覺得他若是參加科舉, 定能高中狀元。你穿文士的衣服, 和他更像一些,才能騙過程先生……”

……

玉無瑑眼神沈黯,心中那久違的暗潮再次洶湧。但是已經答應的事,臨時反悔也不是他的作風, 到底是跟著掌櫃到裏間去換了一身衣服。

他本來氣質出塵, 穿道袍時,顯得松形鶴骨,仙氣飄飄。若是穿上文士穿的瀾袍,又顯斯文儒雅,清俊瀟灑。藹如松煙的青綠,修飾出修竹一般的身段,仿佛從江南煙雨中挑出一抹春色來。

李璧月看了甚覺滿意,點頭道:“不錯。”

玉無瑑本來也覺得不錯,但是一想到李璧月約莫是照著記憶中雲翊的樣子來裝扮他, 心裏就慪得要死, 幾乎維持不住原本雲淡風輕的表情。

李璧月付了賬,帶了玉無瑑重新回到馬車上, 後者仍是怏怏地沒有說話。

這麽半天,李璧月到底是察覺到他不對勁:“你不舒服?”

玉無瑑強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打開車窗:“大概是天氣熱……有點悶……”

太原的八月,天已入秋,天氣已不算熱了,柳樹墜下早雕的秋葉,隨風打轉。李璧月看著玉無瑑額頭冒出的細汗,若有所思。

……

半炷香之後,馬車停在安福巷門口。

李璧月再次敲響程家大門。

閔白素開門,李璧月上前道:“師娘。”

閔白素看到李璧月,臉上浮現笑容:“是月兒來了,快進來坐。”她看到站在李璧月身後的玉無瑑:“月兒,他是……”

十年過去,玉無瑑的容貌與當年雲翊變化極大。就連李璧月當年也不能一眼認出,更何況閔白素。

李璧月道:“師娘,這位是我的朋友,名叫玉無瑑。他是太原知一觀的觀主,原本是個道士。上次師娘告訴我先生病中十分想念雲翊,我想先生若是見到雲翊,病情說不定會有好轉。我這位朋友長得與雲翊有幾分相似,所以我拜托他假扮成雲翊,希望先生見到他,心中能有幾分寬慰……”

“師娘,他全然不知道當年靈州的事。一會若在師父面前露出破綻,還望師娘幫助周全。”

因為長孫璟的警告,她到底是不敢讓任何人知道雲翊還活著,只是失憶了。可是出於私心又希望程先生能再見到自己昔日的愛徒,一全心中懸想,只好違心對閔白素說謊。

閔白素擡頭定定的看了玉無瑑半晌,到底是從那眉眼中看出與昔日相似的輪廓,喃喃道:“像,是真的像……”

李璧月卻拍了拍玉無瑑的肩膀,道:“雲翊,跪下,拜見師娘。”

玉無瑑有些別扭,但是他昨日已答應今日一切全聽李璧月安排,也就順從地跪下拜見:“雲翊拜見師娘。”

閔白素連忙將他扶起:“好孩子,快起來。”

她看著李璧月與玉無瑑站在一起,仿若一對璧人,不免情緒激蕩,用帕子拂去眼角的眼淚,喚道:“儒清,你看誰來看你了……”

“雲翊,你真的還活著——”

小院之中,白發蒼蒼的中年文士拋卻了手中拐杖,一步一步朝著玉無瑑走來。

程儒清步履蹣跚,濁淚從滿是皺紋的眼角滾落,看向自己昔日最優秀的弟子。他扶住玉無瑑的手,張了張嘴,心中似有萬語千言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反倒是一旁的閔白素聲音激動,幾乎不可置信:“儒清,你能走了?”見到日夜想念的弟子,纏綿病榻多日的程儒清竟拋下拐杖,重新行走。

看來程儒清的那一剎那,玉無瑑同樣心魂一震。

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,滄桑、蒼老、顏色昏黃,可看向他的時候,飽含的熱淚中滿是深情與想念,讓他覺得眼前之人就是他暌違已久的親人。

他鼻子一酸,身體已經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行動,俯身跪下,面朝著程儒清的方向重重磕頭:t“弟子雲翊,拜見恩師。”

李璧月和玉無瑑一左一右攙扶著程儒清回到客廳內。

閔白素泡了茶,四人圍著閑話。

程儒清本是當世大儒,不免問玉無瑑一些學問方面的事。玉無瑑知道今天主要任務便是哄程先生開心,很快就進入了角色。他少時所學,並不記得,但他本來喜歡看書,這些年跟著清塵散人行走世間,除老莊道學之外,於各家學說皆有涉獵。又聽李璧月所言,程先生喜歡《春秋》《尚書》,便刻意奉承,倒也不露破綻。一老一少,敘談甚歡,程儒清心情開懷,氣色好了不少。

席間,程儒清曾問及玉無瑑這些年經歷,閔白素想起李璧月先前說的話,打斷道:“儒清,雲翊適逢家變,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苦頭。如今人沒事就好,這些事就別問了。”程儒清果然不覆多言。

程儒清本在病中,到底虛弱,一個時辰之後便乏了,閔白素扶著他回房休息,又留李璧月和玉無瑑留下吃晚飯,便去了廚房準備。

閔白素精於廚藝,菜肴雖都是家常樣式,但是色香味俱全。

席間,程儒清與閔白素坐於上首,李璧月與玉無瑑陪坐兩側。待到舉箸之時,程儒清忽地想起什麽:“白素,璧月不是最愛喝酒,把我那壇酒起出來……”

閔白素連忙站起身來:“瞧我這腦子,竟將這事忘了。你們稍坐,我去取來。”

李璧月素來不在外面飲酒,阻攔道:“師娘不必麻煩,我如今不喝酒了。”

閔白素道:“要喝的,要喝的。說起來,這酒還是當年在靈州城時武寧侯夫人所賜……”閔白素回憶道:“月兒你還記得那些年頑皮,指使雲翊將先生引開,到先生藏酒的地窖,偷偷喝了侯爺賜給先生的葡萄酒。為這件事,先生狠狠地罰了雲翊一頓……”

李璧月笑道:“我當然記得。”少年之時,她還為此記恨了先生好久。可少年成長過程中那些的頑劣可笑的把戲、拙劣又膚淺的愛恨,到長大之後,都成為回憶中不可多得的妄想。

這世間唯年少純真最可貴,再不覆得。

閔白素道:“夫人聽說這事之後,後來又賜下一壇葡萄酒給先生。先生摳門,一直沒舍不得喝,一直藏到現在。先生常說,他半生潦倒,最鐘情處在靈州。這酒啊,要有朝一日,再見到雲翊才能喝。今日雲翊和月兒都在,這酒要是再不喝,便只能跟著先生進棺材了。”

閔師娘說著,眼角又沁出淚花,她偷偷擦了,去後面地窖中,取出酒來,用海碗一一滿上。

程先生舉起酒碗,看向昔日兩名弟子,喟嘆道:“雲翊,璧月,先生已是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人了。世事滄桑,十年一夢,如今在太原城能再見到你們,我此生餘願已足。今宵好聚難得,當浮一大白,不醉不歸。”

李璧月心中動容,舉酒祝道:“弟子敬先生此觴。先生如今腿傷已愈,好好將養身體,必能長命百歲,與師娘白頭偕老。”

玉無瑑亦站起來,道:“這些年是弟子不肖,不知先生下落,未能拜望。如今既知先生在太原城,必會與璧月常來拜訪。雲翊敬先生一杯,望先生放開心胸,再展襟懷,將來日子還長著呢……”

程先生情緒激動,連聲道:“好,好,你們都是好孩子。”三人碰杯,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。

玉無瑑初到程家時,不過以為是假扮成“雲翊”的身份,配合李璧月做戲一場。可見了程先生與閔白素,卻一點也不感局促不安,反而有一種回到自己家的感覺。每當觸碰到程先生關切的眼神,他甚至會生出一種錯覺,他並不是四處流浪的游方道士,而是真的失蹤多年的雲翊本人。對程儒清那番話也全然發自內心,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與猶豫。

他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,只隱約感到不對勁。

……

程儒清今日開懷,喝得不少,閔白素扶他回房間休息。

李璧月愛酒並不擅酒,喝得暈乎乎地醉倒在一旁,酒壇都空了,還抱著酒壇不肯放,只恨不得將頭埋到酒壇子裏去。

玉無瑑雖也有三五分醉意,但大腦還算清醒。扶著她到了程家的客房,將人安置在床上,尋思將她懷中的酒壇子拿出來,以免不小心砸碎,反為碎瓷所傷。

可睡夢中的李璧月見有人來搶她手中的東西,竟是越抱越緊。

玉無瑑無奈,低聲哄道:“李府主,這只是個酒壇,不能抱著睡覺。松手……”

李璧月睜了睜眼,看到是他,不知她是不是聽懂了,手上的力道一松,玉無瑑的順勢將酒壇奪下。剛將東西放置安慰,他整個人已被她從後面抱住,帶到了床上——仍是剛才抱酒壇的姿勢。

玉無瑑:……

從前沒發現李璧月睡覺非要抱著東西啊。

他掙紮了幾次,發現李璧月手勁很大,他完全掙脫不開。無奈將手夠到床頭,拿了一個蕎麥枕頭,輕聲哄道:“李府主,現在這個也不能抱,你試試這個軟的……”

李璧月並不松手,只是嘟噥著:“雲翊,這麽多年我好想你啊。你別動,讓我抱一會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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